2009年9月11日 星期五

無形災情─鄰里情感的受創

無形災情─鄰里情感的受創
by工作隊成員 大樂



  工作隊第二天,在本地志工的極力推薦下,我們調整行程,前往六龜全鄉死傷最嚴重的新發村。還沒抵達新發村,沿途盡是實體環境大面積的毀壞,「重」災區的意義逐漸立體化,掏空的地基、灰濁的滾滾溪水、臨時搶通顫巍顛簸的小路、大幅剝落的山壁,怵目驚心。進入村子,土石流大面積埋沒道路、農地、家屋,許多房舍被泥石緊緊包圍。以農業為主的新發村,位在荖濃溪畔,村後山壁沖下的土石流、荖濃溪爆漲的滾滾洪流,讓新發村腹背受敵,災情嚴重,無論住屋 、農田,許多居民面對多重損失的困境。然而,災情之重,不只是家園的毀壞、財產的流失,還包括心靈層面的重創、社會關係與人際紐帶的割裂

  家裡淹水、農田沖毀、作物泡湯,生的農地陷落為河川一部分,能否復耕未可知,半年的心血與未來的生計一併沖入河床,接下來的日子何以維生?而災後開具證明、補助申請的辦法與窗口混亂分歧,重建方向不明而緩慢,單一個人面對龐大複雜的公部門體系,經常受挫,許多人災損證明辦理遲未完成,更別談補助款項了,這樣的困境,是我們在新發經常聽到的情況。農民劉大哥亦是其一,聽劉大哥說著家人的現況,他的孩子因新開國中受損送到六龜住校,太太終日鬱鬱寡歡,均是身障人士的父母乏人照護,「我太太每天都很擔心,我怕她再這樣下去,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啊!」家園毀損重建的壓力,快要壓垮個別家戶的內在情感結構。

  莫拉克走了一個月,山間谷地的家園破敗依然,居民的憂慮與壓力是沉重的,但他們在熟人面前卻不能說、不敢說,不只一位居民表示,在外來團體訪調前,他們不太能向人訴苦,不願在鄰人面前講太多。三號下午,我們與劉大哥訪談時,他最初語帶保留、欲言又止,當一旁聆聽的鄰居,試圖探聽劉大哥地裡的實際農損,他更是小心翼翼,只想快點結束訪談。然而,當鄰居移到一旁接受其他同學訪談,剩我們與劉大哥對坐,他的話匣子漸漸打開。

  這樣的難題,一方面是因為全村都是受災戶,家家戶戶都有損失、都滿腹苦水,另一方面,則是災變過程使鄰里情感生變,救災系統與辦法的混亂、資源分配的問題,引發了猜忌與不信任。

  急難慌亂之中,許多團體賑災資源的分配,無法即時考慮災民間狀況差異去進行分配,同時,公部門的災害鑑定權責由特定地方人士把持,鑑定排序先後、資源取得的多少,與在地既有勢力糾纏,無論在權力關係的邊緣或核心,個人往往得自力救濟,以奪得先機、「先搶先贏」。災後的恐慌不安,也使部分災民囤積物資。資源取得的多寡,沒有一定的執行辦法,混亂引起彼此的猜忌,在鄰人面前不敢透露自己的真實損失、擔憂他人知道自己提出申請補助的數字。很多難處無法和鄰居交換,還有一些情況則不能說。

  相似的情況,在寶來以另一種形式展現。我們與溫泉業者主導的重建委員會進行工作會報,會議主持人相當在意我們的資訊,究竟得自哪些受訪人,他說在地人才知道這些話「可不可信」。信與不信,在外人我們眼中,看見的是「災民」這個統稱的異質分歧,大業者、小業者、普通商店、農民、公部門,經驗與處境的差異,使他們的觀點與需求不同,而重建資源有限,先搶先贏的競爭,隱隱發酵。

  災難帶來的劇變,暴露出地方既有的政商利害關係,改變了在地居民日常互動的組織與情感連帶,家園毀壞在個人層次也留下陰影。引咎下台的劉揆,昨日臨別贈言提及,重建工作不是只給同胞一個房子,而是給一個家園,這才是化危機為轉機的典範。在農村,家的想像不只是一棟房子,而是世代耕作生活的土地與生活環境,「家園」的意義在傳統聚落裡是深刻整體的,以土地為基礎的家園,承載著血緣親族的歷史、情感與責任,而家園重建的路很漫長。硬體重建的部分,需要大量財力投入,也相對清晰可見,心靈與情感組織的質變,復原程度卻難以測量。災變之初各界愛心蜂擁而入,新聞熱潮過後,關注轉移,災區逐漸被遺忘。災民得救了,卻未必重生,救災急、重建慢,重建的過程中,人心與社會關係的修復,地方社區或社群連帶的發展,如何能在危機中正向發展,需要更多長遠細膩的關注。


 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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